內地生視角——中大已成「回不去的家」

11月13日下午五時,暮色和涼意已經包裹深圳街頭。拖著行李箱的劉詩雲(化名)跟同學從地鐵站出來,腳步輕快,彷彿鬆了一口氣:「終於到了一個正常的地方」。僅僅三小時前,她和另外兩個同學還在香港的烈日下,匆匆忙忙地趕去上車地點,尋找一輛從科學園到深圳皇崗口岸的車,從香港中文大學撤離。

六月以來,反對修訂《逃犯條例》運動在多區爆發,中大校園於11月11日成為新戰場,主要出入口被堵,警方與示威者在校園內對峙,課堂停頓,大批內地生、國際生及交換生紛紛離開校園,趕回所來自的國家、深圳或其他地方。

《大學線》記者加入了一個微信群組,群組內有中文大學內地本科生聯合會(MUA)成員,和上百名想乘車離開中大到深圳的內地生。透過群組,內地生之間互通信息,分享何時何地有車輛可以接載學生,包括司機電話和車牌等。MUA指已聯繫大學,校方同意安排旅遊巴送同學離開,但出發時間一直難以確定,直到出發前,才向報名乘車的同學説明旅遊巴士上車地點和時間。

13日中午,群組有消息指校內39區外,有不少車輛接送學生。有買菜回校的同學亦說在那裡看到許多學生候車。記者於是趕往39區,途中遇見一名來自內地的博士生劉詩雲,提著箱子,說來接自己的車輛困於火炭。約二十米長的小道上,有十幾人從吐露港公路搬運著一箱箱的食物和水等物資,趕往支援中大的示威者;擦身而過的,是一些帶著簡單行囊,忙於撤離校園的內地生。

中大39區附近有小門通往馬路,有市民經此處運送物資到中大,亦有同學經此門乘車離開。

記者輾轉到了白石角屋苑逸瓏灣,附近有幾輛車停泊,其中一輛是前往皇崗口岸的旅遊巴,車外有數人在等候學生和希望撤離的人。現場有一名民建聯大埔區議員,在本屆亦有參選,他表示,巴士當日會走四趟,儘管交通情況並不樂觀,但如果順利,去皇崗口岸僅需約20分鐘。他提醒我們帶齊證件過關。正當等待開車,他忽然說:「你們先走吧,被發現就麻煩了。」他環顧四面,對記者說:「我發現附近可能有人通報我們的位置。」記者問「是示威者嗎?」他説:「是啊。」巴士隨即開出。

家人的擔憂和來不及收的速遞

車上有二十多人,記者與劉詩雲,以及她在車上遇見的兩名同學聊天。他們都在中大攻讀博士學位,選擇離開是因為宿舍已經有不少人搬走,學校餐廳基本都停業,亦要到校外的超市買菜,生活不便,家人又很擔心他們在中大的安全,頻繁地打電話和發訊息著他們離開暫避,於是他們決定先到深圳。

「其實目前在學校沒覺得有甚麼安全問題,早上都是被家人打電話叫醒的」

「不過萬一事態嚴重起來,斷水斷電也不會有人管了。這些我們都說不準。」

「所以,還是離開更加安全。」

說著說著,其中一位同學突然想起,趁國內雙十一購物節購買的東西要收不到了,劉詩雲聽到驚呼:「對!我也是!」

下午兩點許開出的車,路上暢通無阻,很快到達皇崗口岸。學生在過關後都各自散去,自行安排住宿。

在深圳的入境廳門口,有兩名女子舉著紙牌,稱可為中大內地生安排在東莞松山湖的住宿,內地手機品牌華為的總部亦在附近。她們表示,得知共青團有為中大內地生提供臨時安排,她們本來就是做港澳青年交流相關活動,所以現時順勢為返回內地的學生,提供臨時安置的地方。

共青團協助安排住宿 七天免費

劉詩雲有親戚在市級政府機構工作,因為擔心她,為她聯絡了該省團工委(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工作委員會)。她早前已經與相關工作人員聯絡,到深圳後就獲安排住宿。

記者隨她去到一棟大廈的辦公室,見到負責聯繫劉詩雲的工作人員,介紹安排住宿流程:從中大返內地的學生,可以向政府或黨組織尋求幫助,在深圳獲得七天免費住宿。尋求幫助時,應該按照原居地,通過微信公眾號等管道,聯絡所屬省份的共青團駐深圳部門,但只有部分省份,如四川、湖南及重慶有駐深圳的共青團委員會。

工作人員表示,共青團提供位於深圳的驛站已經住滿,但還是可以盡量安排,會先在附近訂一兩晚酒店。隨後她記錄學生姓名、原居地及電話,解釋是作記錄及統計,「怕萬一有甚麼事,就對你們安全負責任。」最終她為劉詩雲與記者一行五人,登記了三個酒店房間,並代為支付了押金1500人民幣及酒店費用。

外國交換生亦大量撤離

記者於13日上午從中大宿舍出發前,在樓下見到兩名從法國來港一年的的交換生。她們背著背囊閒聊,記者上前詢問,得知她們未有打算離開。

「許多法國學生想要回家。」但她們表示,目前並未有打算離開,母校亦未發出通知,要求在港交換生回國。其中瑪莉安(化名)說,她的美國同學已經被學校要求回國,並且訂於下星期啟程。 「她沒有選擇。」

另一名學生瑪格(化名)解釋,由於國際生一般須購買學生保險,如果美國學生執意留下,需要自行承擔後果,留在香港若因衝突受傷,將不獲賠償。據她們了解,身邊不少交換生都已自行離開,因為他們覺得面對衝突,留在校內並不安全。

問到父母會否擔心她們留在香港,她們笑著說,自己還未有將真實情況告知父母,以免他們徒增擔心。她們在法國的父母都知道學校停課,但仍未知道警方在校內使用了催淚彈,以及校內的激烈對峙。瑪莉安說:「不過從昨天開始,我看到更多關於香港的國際新聞。」她們收到朋友們紛至沓來的關心。

清晨穿越停火後的二號橋 回家路崎嶇

早在記者動身之前,已有一批學生離開,路程更為曲折漫長。

警方和示威者12日晚於二號橋附近爆發激烈衝突。翌日清晨五時,來自內地的本科生孫倪婷(化名)已經起床,並打包好一個背包。住在逸夫書院的她,本想經39區離開中大,但擔心到39區門口或許已經乘不到公共交通,因此與一名好友經過二號橋,經已被破壞、關閉的大學站離校。道路擺有路障,整體情況還算通暢,可以步行。除了要躲避路障,還小心以免驚擾到睡在路上的示威者。

離開大學,孫倪婷二人與另外兩名同伴集合,卻一時不知哪裡可以乘車。在巴士站找到一名往學校走的示威者,他們上前問路。對方給他們指向一條單車徑,沿著單車徑走,越過城門河,在亞公角找到的士前往中環。

孫倪婷習慣每次回家,都是從大學站乘港鐵到沙田,再坐機場巴士到港珠澳大橋旅檢大樓。這次在陌生的中環,卻找不到巴士站,於是他們改乘機場快綫先前往機場,再轉巴士到港珠澳大橋口岸。往常兩小時多的車程,這次用了四個多小時,孫倪婷才順利回到家。

中大宣布學期提早完結 校園成了回不去的家

留在中大的學生越來越少,有本地生也選擇離開。13日傍晚,中文大學正式宣布提早結束學期。多間宿舍都勸籲宿生離開,有舍監及駐宿導師也配合,送同學前往停在校外的中大旅遊巴。

一直留在新亞書院不願離開的內地本科生薛夢凡(化名),也接到舍監通知,她當時並不覺得學校不安全,但考慮到工友及駐宿導師也會撤離,擔心宿舍可能關閉,便決定先去深圳暫避幾日。

下午5時,薛夢凡與宿舍同學一行五人,乘舍監的私家車到39區。出校門的時候,穿著黑衣的示威者在設置路障和守衛,她說:「我們都說著普通話,但未有受到攔截和干擾。」到了39區,舍監在那裡叫車送學生去口岸,並代表書院替學生付了車費。薛夢凡坐的車中途還遇上交通意外,要報警處理,因而耽擱行程。直到晚上8時,他們成功抵達關口。薛夢凡說,她認識的新亞書院內地生,已全數撤離。
目前暫住深圳的薛夢凡,在等待風波過去,她說:「要是可以,還想在學校呆著。」說罷,她嘆了一口氣。在很多離港內地學生眼中,中大似乎已經成了「回不去的家」。

13日下午,記者在深圳安頓好住宿後,劉詩雲的同學從微信看到電視新聞截圖,得知這學期已提前結束,劉詩雲和同學本來已經放下的心再次懸起來,議論著改變計劃,不再抱著「避一避風頭」的想法暫留深圳,而是住一兩晚後直接回家。即使劉詩雲的兩位同學都是簡裝出行,連換洗衣物都沒帶,其中一人的電腦甚至還留在宿舍。14日,有宿舍導師說,多數書院的國際生已在學校組織下離開中大,記者出發前遇見的兩名法國交換生,已在校外暫住,考慮是否要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