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學額驟增 師生同叫苦

一個可容納200多人的演講廳不時滿座,若想聽教授講課,便要坐在梯級或地上。想要學習更多,要到醫院病房親自找病人練習問症和做檢查,惟學生眾多,病人不勝煩厭,頻頻拒絕。即使有病人讓他們臨床學習,在沒有教授指導下,也難以知道自己有否出錯,只能翻查教科書求證。這是一名尋常醫科生的日常寫照。

政府在2003年曾因經濟問題大幅削減兩間大學的醫科學額,令醫生數目大幅下降,為醫管局人手短缺埋下計時炸彈。這顆炸彈近年被引爆,醫生短缺情況日益嚴重。

為解決醫生不足的問題,政府近年不斷增加醫科學額,學額在過去十年上升近九成,但至今仍追不上需要, 政府更表明長遠希望將學額增至600個。不過兩間大學的醫學院教學資源追不上學生增幅,不但硬件不足,教學人手都非常緊拙,教授要「捱義氣」多付出時間教書,師生皆叫苦。

記者│郭樂欣  編輯│孫澤芳 攝影│孫澤芳 黃焯謙

香港大學醫科四年級生黃卓鵬在外科實習期間,一周上兩節臨床病房教學,六個學生一組,學習檢查病人和判斷病徵,例如要摸病人腹部,學習判斷肝臟的位置和大小。每次教學,教授會讓學生試為病人問症和檢查,其後會糾正學生的錯誤和遺漏,再作正確示範。然而由於學生多,時間又有限,通常一組只有一位學生能為病人完成整套檢查,並獲教授指正。只有在病人有值得留意的病徵時,如心跳有雜音,教授才會安排全組學生每人檢查一次。

因為上課時不是每個學生都有機會在教授的指導下嘗試做檢查,黃卓鵬指,他們大多在課後主動找病人練習。他表示,每個病人的身體狀況都不同,教科書也未能盡錄,因此醫生的臨床指導對於學生尤其重要:

「醫科不是一門可以一本通書讀到老的科目,需要醫生的經驗去指導學生如何處理不同病人。」

例如為病人檢查腹部時,手要放多斜、力度要多大、甚麼情況才算腹部有腫脹,這些「手勢」全都是要靠經驗才能掌握。學生有疑問時,雖可查看病人病歷核實,但病歷也未必列明病人所有資料,醫科生很多時候都不能為自己的判斷求證,令黃卓鵬覺得課後自學偶爾有瞎子摸象的感覺。他又說,學得慢是其次,更大的問題在於同學自學時容易學錯「手勢」,或做得不準確,大部分同學只能在考試時才獲教授糾正。他認為,若一組的人數降至四人,每個學生就有多點機會接觸病人,教授亦能花更多時間逐一糾正學生的錯誤。

雖然在病房自學效率欠佳,但多接觸病人練習問症能累積經驗,始終對醫科生的學習有幫助,病人可謂他們重要的「學習資源」。然而學生人數愈來愈多,很多病人都被重複問症,又常被掀起衣服檢查,病人易感困擾,變得更常拒絕學生。中文大學五年級醫科生鄭嘉偉指出,學生多,大家就要鬥快爭病人練習,他聽說有部分同學會把有特別病徵的病人個案「收埋」,擔心一旦與同學分享訊息,該病人會被太多學生問症及檢查,以後自己再想找他練習時就會遭拒絕。

他有時亦不忍心病人被太多醫科生檢查:

「病人始終是病人,身體已經不舒服,再配合學生會感到疲累。」

因此他練習時不會做足全套檢查,希望減輕對病人的影響。

中大五年級醫科生鄭嘉偉認為增加醫學額令病人更常拒絕醫科生問症,憂慮會減少學生的學習機會。(孫澤芳攝)

教學人手不足 教授「捱義氣」教書

教學人員追不上學生人數,是醫學院的難題。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副院長梁偉強指出,醫學院為保持病房臨床教學質素,限制小組學生人數為五至六人,學生人數增,小組數目就由20多組增至近年的30多組,需要更多教學人手。然而梁偉強指,醫學院請人不容易,大學教授除了教書,還須兼顧臨床診治、行政、科研等工作,與醫管局醫生比較,工作量更大,因此吸引力不大。

教學工作除落在醫學院教授身上,醫學院亦會與醫管局合作,邀請不同公立醫院醫生以名譽教職員身分,義務協助指導臨床教學。梁偉強表示,醫科一向着重師徒制,公院醫生大多願意協助教學,只是近年學生愈來愈多,令公院醫生教學工作變得繁重,他曾聽過有醫生抱怨要教的學生太多。而且醫學院邀請公院醫生協助教學亦有限制,指導臨床教學的醫生需至少達副顧問醫生職級,但近年不少經驗豐富的專科醫生都轉投私人市場,結果學院大部分學系教學人手不足,教授都要「捱義氣」分配更多時間於教學。

港大李嘉誠醫學院副院長梁偉強坦言,醫學院教學人手不足以應付學生數目,為保持教學質素,教職員須投放更多時間於教學上。(黃焯謙攝)

除了病房的教學,門診教學亦有壓力。香港中文大學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系主任許樹昌指出,近年學生人數增加,門診教學由以往五個學生一組,增至八、九個。他說醫院門診診症室環境較窄,本身有病人、家屬和工作人員出入,再加上醫科生進駐,令診症室「像一個墟」:

「有時連病人推門進來看到眾多學生也會呆一呆。」

門診教學時醫生須給予學生足夠機會觀察病人病徵,亦要向學生講解個案,結果延長診症時間。

許樹昌指,部分公院醫生會義務協助門診教學,但有些醫生不想拖慢診症速度,所以不會花時間講解。他形容門診對公院醫生來說是「打緊仗」,因為他們每節門診時間約三至五小時,其間須處理一定數量的病人,本已是爭分奪秒,若兼顧教學就會拖慢診症,其他同事如護士或因此而要加班工作。有醫生因此拒絕義務協助教學,故現時大部分門診教學的責任主要由教授承擔。

中大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系主任許樹昌表示,現時理論課要把同一題目教兩次,因為演講廳已不能容納一整班醫科學生。(孫澤芳攝)

學額增加過急 撥款趕不上進度

除教學人手,硬件不足亦成醫學院另一挑戰。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助理院長陳新安任教解剖科目,他指出,解剖室曾於2012年擴建,解剖桌由17張逐步加到現時的27張。2016年醫學院增加25個學額後,現時200多個學生約八人一組共用一張解剖桌。面對學生人數預料將於今年9月再度上升,陳新安坦言目前解剖室已容不下更多學生,故需要再度擴建。他又認為,學習解剖對於醫科生的重要性在於能讓同學嘗試剖開人體,學習其內部結構,將來才能為病人開刀做手術。他表示現時近十人一組的比例不算理想,若能減至六位學生一組,每位同學親嘗解剖的機會就能更平均。

中大的解剖課安排學生約八人一組,有學生只能站在後排觀察。(中大醫學院解剖室經理伍桂麟提供)

政府早前表示,已預留200億元予港大、中大和理工大學提升醫療教學設施,為學生人數上升作準備。香港大學李嘉誠醫學院副院長梁偉強認為,政府雖然承諾撥款改善設施,但學額加得太急,整個教學配套不是一時三刻就能建好,現時教學大樓內的洗手間、儲物櫃、課室等基本設施也未能趕及學額增長。

他亦擔心學生人數上升,兩間教學醫院的教學資源應付不到學生臨床學習需要。雖然其他公立醫院一直有幫忙接收部分學生,但只是醫院間協議的成果,缺乏系統式的管理。他建議醫管局應作統籌,將這做法正規化,把更多醫院發展成正式教學醫院,分擔威爾斯親王醫院及瑪麗醫院的教學工作,確保有足夠病人讓學生練習,為醫科學生提供更多實戰機會。

董建華年代削學額 人手不足今浮現

醫科生名額驟增,不單是近年公立醫院醫生流失率高所致,更遠的原因要數2002年醫管局財赤嚴重,減聘新畢業醫生,並向政府建議減少醫科生學額,學額自始就遭到大幅削減。至2008/2009學年,兩間醫學院總學額共減80個。相隔七年,政府才開始逐步增加醫學額,2009/2010年度增加70個,2012/2013年度更急增100個,2016/2017年度再增加50個,令學額增至現時的470個。醫學額已在過去十年上升近九成,但政府加學額的步伐仍未停止,今年九月預料會再增加60個。

梁偉強指,培訓一名註冊醫生需七年,專科醫生更要13年,即使政府現時增加學額,這批學生也需若干年後才能到醫院服務,故他批評當年政府短視。許樹昌亦認為,當年減學額的決定錯誤,以致今日醫生不足:

「係咁加有排都追唔返 。 」

他認為醫療項目屬必要開支,籲政府日後勿因財政狀況而削減醫療範疇的支出,否則整個社會都要承受後果。

陳新安則表示,中文大學醫學院將會在校內興建多幢新教學大樓,目前亦正擴建校內的解剖室,初步預計今年九月解剖桌能從現有的27張增加至40張,可供40組、每組六至七人的學生學習解剖。不過,他認為在新教學大樓建成前,擴建工作只限於現有的建築物,目前能用的空間都經已用盡,因此校方能做的也不多。

中大醫學院助理院長陳新安擔心,教學資源緊絀,影響臨床學習質素。(孫澤芳攝)

他認為增加醫科生學額前,應先確保教學資源足以應付學生學習需要,否則學生受苦之餘,亦大大增加老師教學困難。他說,若醫科教職員認為學生人數已到達臨界點,再也沒有信心有能力教得好時,有必要向政府提出,爭取適當的資源後,才開放更多醫科生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