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專注 易衝動 成人ADHD患者就業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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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蹦亂跳、坐不定、學習能力稍弱──這些都是大眾對ADHD(專注力不足/過度活躍症)的認知,殊不知ADHD患者不限於小孩。成人難以專注工作、常有遺漏、不時與上司爭執,都是ADHD的徵狀。

大部分病人都希望趁早發現,及早治療。然而,社會早年對ADHD認知較少,誤以為只有兒童才會患上。有研究顯示,逾半ADHD患者成年後仍未「斷尾」,有人在求診時追溯兒時經歷,才醒覺自己患病,但已錯過治療黃金時期,以致工作表現一直未如理想。

記者│陳嘉穎 曾文謙 編輯│林靄怡 攝影│林靄怡 麥浚豪

19歲的陳子軒讀小學時,接觸過患有ADHD的同學,誤以為患者等同四周亂跑、坐不定的過動兒。直到就讀中五時,他無意在網上看到ADHD的資訊,發現專注力弱、容易衝動都是兩大徵狀,認為與自己的經歷頗吻合,便主動找學校社工求助。輾轉一年,他經過臨床心理學家、私家醫生和公立醫院精神科評估,2017年終於確診患有ADHD、自閉症與輕微抑鬱。

陳子軒自小受專注力不足困擾,專注溫習5至10分鐘已是極限,學業成績一直不佳。投身職場時,ADHD嚴重影響他的工作表現。他曾任職大型連鎖補習社,上司要求他三天內記熟課程編號,但他自覺達不到要求,更失誤頻頻,僅僅做了四天就辭職。後來,他在直通巴公司任全職站務員,以及兼職港鐵車站助理。他指,售賣車票相對容易,巡視車站等走動工作,亦較適合不喜歡環境過於安靜的他。

雖然陳子軒終能尋到適合工作,但對於幼時遭老師針對的經歷,他仍然耿耿於懷。他憶述,由於自己專注力欠佳,成績未如理想,老師只會痛斥他,卻不了解箇中原因。他批評,小學的老師不專業,無法識別自己有特殊教育需要(Special Educational Needs,下稱SEN),使自己錯失多年治療機會。總結整個求診經歷,陳子軒除了不解,更多的是憤怒和辛酸。

陳子軒表示討厭數學,因為解答數學題目往往要求較高的專注力。(林靄怡攝)

缺乏成人評估工具 上司不體諒患病員工

37歲的余啟良更是大學畢業、投入職場後才確診ADHD。他本身因焦慮症,一直在公立醫院精神科求診,偶然讀到一本有關的書籍,開始懷疑過去工作表現不佳而年年轉工,都是源自ADHD。2012年,他向公院醫生要求做評估,但當時醫生拒絕,叫他先治理好焦慮症再算。

他對於醫生解釋感到不解,只好自費看私家醫生,但費用昂貴,每次覆診費用約為800至1,500元,故他只看了四次便沒再跟進。後來,他再要求公院醫生診症,獲轉介至臨床心理學家。然而,對方指沒有成人評估工具,故使用兒童的測試代行,過程中亦純粹問他小學學業成績,並沒有涉及有關工作困難的問題。對於這樣混亂的安排,余啟良感到不勝其煩。他亦因得不到患者應有的適切診斷,而覺得難受。

余啟良求診期間想求助但苦尋無果,2012年8月,他成立病人自助組織──「活得妙成年關“注”協會」,與同路人互相分享患病經歷。協會運作至今已有六年,約40人曾向協會求助。余啟良指,全部會員都是成人階段才懷疑或確診ADHD,大部分在讀書期間沒有遇到明顯困難,但投身職場才發現自己表現欠佳,經常達不到上司要求。

余啟良是高級復康工作員,職場上做事常有遺漏,曾派漏藥、忘記做足檢查藥物所需的程序。他的組織能力較弱,文書和領導工作稱得上是死穴。他曾向從事社工的兩任上司透露病情,前任上司體諒他,更讓其他同事替他分擔工作。相反,現任上司卻直斥他:

「你在工作場所上,就要做應有的本份,你就不要說自己有甚麼病。」

余啟良指,ADHD患者工作表現未如理想,是因為疾病的緣故,並非他們不上心,希望能得到僱主諒解。

余啟良成立協會後,除相約成人ADHD患者聚會外,亦曾參與醫管局病人交流會和立法會公證會,表達對公立醫院成人精神科輪候時間過長、和公眾對成人ADHD認知不足的訴求。(林靄怡攝)

衝動致工作受挫 終靠兒子確診

有人因為兒女診斷ADHD才得知自己同樣患病,60歲的盧德強便是其中之一。2005年,他的兒子盧鈞麒確診ADHD,他因此認識一批「同路人」家長,後來更組成「專注不足/過度活躍症(香港)協會」。忙於協會工作時,盧德強接觸到更多ADHD資訊,發現基因遺傳為成因之一,開始懷疑自己的職場不快經歷與此病有關。最後他向私家醫生求診,原來父子二人皆確診ADHD。

盧德強的徵狀主要在於「衝動」。他擔任職業治療助理期間,工作雖應付自如,唯獨他不能控制嘴巴,不時大庭廣眾頂撞上司、喝斥同事。每年工作評核當中,他儘管表現出色,但待人處事總不合格。盧德強偶爾感到委屈:

「我們(ADHD患者)的重點只是事件對與錯,但要停下來想一想,直接說出來的後果和影響有多大,我們就做不到了。所以處理人際關係、適應社會就全輸了。」

盧德強坦言,最終確診讓他釋懷,原來他並非無法處理人際關係,而是先天導致。他後來告知上司自己患病,但強調絕非以此當作擋箭牌、或要人憐憫,只是認為患者有責任知會上司。確診後,他用情緒管理技巧制止衝動行為,過往可能每天都會發生衝突,現時退休後回醫院擔任病人服務助理,三個月以來,他只按捺不住兩次與他人爭執。說到此處,盧德強露出自信的笑容。

盧德強認為自己較為幸運,因為並非每個患者能透過子女確診而發現自己同患ADHD。他相信,社會上有不少潛在成人患者。他有時難免會想,如果能夠早些確診就好了:

「可能我已經認識自己,面對病情,一早與同事的關係更好,又或者先告訴別人,別人就能處理和認同自己多了。」

盧德強(右)在照顧患有ADHD兒子盧鈞麒(左)的同時,加深對ADHD認識,後來同樣確診患有此病。(林靄怡攝)

醫院機構開設服務 支援成人患者就業

2013至2014年,瑪麗醫院精神科研究患有ADHD青少年和年輕成人患者的治療經驗,發現提供年輕成人患者的非藥物治療不足。2017年7月,該院開設首個成人ADHD診所,提供診症、職業輔導、社交訓練等服務。

另外,2018年3月,協康會展開賽馬會「啟程‧職聘」支援計劃,為每年約80名16歲至35歲的SEN患者(包括ADHD)提供生涯規劃及就業支援服務,包括職業取向評估、工作實習等。負責計劃的項目經理姜雁慈表示,現時較少機構為ADHD成人患者提供支援,然而,當青少年逐步踏入成人階段,他們需規劃職業路向,故推出針對這年齡層的就業輔導。

姜雁慈指賽馬會「啟程‧職聘」支援計劃包括提供SEN患者就業支援,協康會綜合服務大樓8樓的星亮餐廳亦是計劃其中一個餐飲業實習的場所。(林靄怡攝)

醫生:成人ADHD為新興概念

瑪麗醫院精神科部門主管陳國齡醫生指,成人ADHD近10年才被納入醫學院教授範圍。成人患者年幼時已出現徵狀,估計部分患者智商較高,雖然難以專注學習,但由於成績不差和家教得宜,徵狀得以受控,家長較難察覺。然而,當患者到達成人階段,工作難度增加,需更高的專注力和組織能力才可應付。他們發覺自己未能適應要求較高的工作環境,徵狀開始顯露無遺,於是主動求診。

陳國齡醫生指成人ADHD患者主要為專注力不足和衝動,過度活躍的徵狀相對兒童患者少。(林靄怡攝)

陳醫生指,七成的ADHD患者同時患有其他疾病(共病),例如焦慮、抑鬱等情緒病。不過,若患者越早確診ADHD,患有「共病」的機率將同時減低。精神科專科醫生黃宗顯補充,即使沒有「共病」,ADHD患者亦可受情緒問題所困,影響其社交生活、工作表現等。

陳醫生表示,現時香港確診ADHD的人數約佔整體人口5%至7%,在各種發展障礙當中,稱得上常見的疾病。一旦懷疑自己或子女患有疾病,市民不應依靠網上評估表,或者諱疾忌醫,需讓醫生及早以藥物或其他認知行為治療介入,以提高專注力、控制衝動行為等。